2007年12月,,南京大屠殺發(fā)生70周年之際,,三谷翔重返南京,在挹江門前留影,,并向南京人民道歉,。圖為他向記者展示照片。 新華報業(yè)全媒體記者余萍攝
原標題:“不講出日軍暴行,,一輩子不安心”
今年12月13日是首個“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”,。作為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發(fā)生地、國家公祭日主祭地的主流媒體,,新華報業(yè)傳媒集團策劃了新聞行動“眾志成城·為了永不忘卻的國家記憶”,,并于10月派出記者赴日,采訪了致力于揭示歷史真相維護和平的社團組織,、參與過南京大屠殺的侵華老兵,、日本歷史學家,、政府官員和普通民眾。
今日起,,新華報業(yè)傳媒集團旗下報紙,、網(wǎng)站和新媒體同步推出《為了永不忘卻的國家記憶·日本尋證》專欄報道,十多篇深度報道及影像,,從不同角度印證史實,,揭露侵華日軍暴行,也反映了日本愛好和平力量的斗爭,。
“作為侵華日軍的一名士兵,,我參加了攻占南京的戰(zhàn)斗,至今都為日軍的暴行感到恥辱,!”日本大阪一處公寓內,,95歲的原日本海軍士兵三谷翔面對到訪的新華報業(yè)全媒體記者,打開了記憶的閘門,,再現(xiàn)了77年前目睹的南京大屠殺慘狀,。追昔撫今,,老人憤言,,安倍政府罔顧歷史,“真想找上他干一架,。”
兩個小時的講述,,縱貫三谷翔老人作為一名侵略戰(zhàn)爭加害者、受害者和反省者的人生,,滄桑的歷史印記清晰地烙在他身上,,映照著沉痛的過去和嚴峻的現(xiàn)實,“維護真相,,是我要活到100歲的唯一使命,。”
新華報業(yè)全媒體記者于英杰陳炳山
A 加害者
灰白凌亂的卷發(fā),黑邊眼鏡,,寬松的黃色上衣,,身材高大的三谷翔老人行動不便,接受采訪前早早在椅子旁準備了一疊放大的黑白照片,,記錄著他從軍后的不同階段,。每講一段,三谷翔就拿起一張照片,,滿是皺紋的雙手不停地在照片上摩挲,,講到緊張之處手指發(fā)抖。蘸滿歷史真相和人性反省的證言,,既像是講給記者聽的,,又像與曾被軍國主義欺騙的青年自己的對話,。
戰(zhàn)斗中——
上游漂來載滿中國人尸體的4只竹筏
1937年12月12日,南京保衛(wèi)戰(zhàn)最為激烈之際,,18歲的三谷翔隨日軍艦隊侵入南京外圍,,進攻烏龍山炮臺。
那時的三谷翔是日軍驅逐艦“海風”號的信號兵,,負責傳遞開炮等命令,。他拿起一張“海風”號照片說,它隸屬日本海軍第24驅逐隊,,同該隊的“山風”,、“河風”和“江風”等艦艇一起,從江面上用密集炮火轟炸中國守軍的防御陣地,。
12月13日,,南京城破,日本軍艦停在下關江面,。“我看到,,從中山碼頭方向漂下來4只竹筏,上面橫七豎八的似乎都是人,,望去有2米多高,。我們怕是偽裝了來襲擊的,拿槍射擊10多分鐘,,竹筏毫無反應,,我才明白原來上面堆的全是中國人的尸體。”
入城式——
中山北路附近廣場有一堆堆平民尸體
三谷翔抽出一張他身穿海軍冬裝的照片,,繼續(xù)講述:“12月16日晚,,傳來次日參加入城式的命令。參戰(zhàn)兩個多月雙腳沒沾過泥土,,能上岸參加儀式,,我們都有要去郊游的感覺。”
從碼頭到挹江門,,路邊都是斷壁殘垣,。占領南京已經(jīng)4天,街上到處能看到散亂的衣服,、尸體,。“在中山北路附近的廣場上,我望見一堆堆尸體,,每堆至少五六十具,,地上全是凝固的血。死者有很多老人、婦女甚至還有孩子,,明顯都是平民,。看得出來,,有些是被刺刀捅死的,,還有頭被整個砍掉的,一些尸體全身赤裸,,手被反綁著……慘不忍睹,。”說到這里,三谷翔閉上眼睛,。
“我想不光中山北路是這樣,,整個南京都陷入地獄了。陸軍做得太無恥,、太過分,!”三谷翔緊握照片的雙手不停抖動。“整座城市沒有生機,,死一般寂靜,,連只鳥兒都難看到。除了日本兵,,街上偶爾有幾個中國人揮著日本國旗走過,,他們不揮日本國旗肯定會被殺掉。”放下照片,,三谷翔長時間沉默,。
長江邊——
一車車中國人被運到江邊遭機槍掃射
回到軍艦的三谷翔,,在第二天見到了更可怕的情景,。“12月18日下午,我在艦橋上站崗,,突然聽到下關南岸傳來機關槍聲,,還有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慘叫。軍艦距岸約500米,,我拿望遠鏡看去,,只見一隊隊中國人隨著槍響,應聲倒下,,像是電影的慢鏡頭,。”
以后的日子,每天從早到晚,,三谷翔總能看到一群群中國人在下關江邊被集體屠殺,。“卡車拉來20多人,有時30多人,一車車運到江邊被機槍掃射,,噠噠噠,,噠噠噠……”三谷翔模仿機槍的聲音。
驚恐的慘叫夾雜著轟響的機槍聲,,往往持續(xù)幾十秒后恢復平靜,,但很快又會響起。“我離開南京是12月25日,,此間下關岸邊天天如此,。”當時長江進入枯水期,水位下降,。“被屠殺后,,有些尸體陷入淤泥,有些在岸邊層層疊疊地堆著,。我看到日本兵押著幾個中國人收拾尸體,,有的挖坑把尸體埋了,也有的扔進江里,。”他邊講邊比劃出扔的動作,。
三谷翔的證言與現(xiàn)有史實相符
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研究會顧問,江蘇省社科院孫宅巍研究員說,,南京下關是侵華日軍進行屠殺暴行的集中地之一,,那一帶的煤炭港、魚雷營,、中山碼頭,、草鞋峽等地都發(fā)生過大規(guī)模的集體屠殺。三谷翔先生的證言,,無論是日軍屠殺的時間,、地點、屠殺方式,,還是死難者尸體處理方式等,,都與現(xiàn)有的南京大屠殺史實相符,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,。
B 受害者
盡管目睹了南京大屠殺的真相,,可必須保持沉默。請假回家過年的三谷翔得到嚴令,,不得將在南京看到的事情講給任何人,。此后幾十年,他都沒有把在南京的見聞說出來,。
戰(zhàn)后回到老家的三谷翔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什么都干不了,。雖說家在農(nóng)村,,但從小沒有干過農(nóng)活的他,要從頭學起并不容易,。他離家到外面闖世界,,找份工作卻不容易。三谷翔認為,,他也是日本發(fā)動侵略戰(zhàn)爭的受害者,,“因為戰(zhàn)爭,我沒完成學業(yè),,老家愛媛縣也遭到轟炸,,失去家園,我開始厭惡戰(zhàn)爭,。”
千辛萬苦找到了一份工作,,在“巡務所”協(xié)助維持治安,可有一次他給被收押的嫌疑人悄悄遞了一份報紙,,隨即就被解雇,,只好另謀生路,到京都做起了苦力,。他記得當時住的房子漏風漏雨,,1960年一場臺風掀翻房頂,連漏風漏雨的房子都沒有了,。失去住所的三谷翔流浪到了大阪,,“這期間我什么都干過,打過短工,,賣過米,,殺過牛,顛沛流離的生活苦不堪言,。”
最終,,他在大阪一家醫(yī)院找到工作,才算安定下來,,直到退休,。記者看到,,三谷翔家很簡樸,,小區(qū)顯得有點擁擠。據(jù)了解,,那是一個政府資助建設的保障房小區(qū),。
C 反省者
95歲高齡的三谷翔口齒清楚,思路敏捷,。他認為,,是軍國主義教育把他和同齡人送上戰(zhàn)場。日本必須承認歷史,真正反省,,才能獲得諒解,,才有永久和平。
從小灌輸軍國主義教育
“為天皇奉獻生命是最光榮的,,我們自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,。”三谷翔捧著一張學生時期的照片說,學校上下課用軍號,。游戲時,,學生一隊扮中國,一隊扮日本,,“日本”一方的孩子一起喊“殺光中國人”,。
接著,他哼唱起一首歌曲,,隨后解釋:“這是一首名為《廟行鎮(zhèn)之戰(zhàn)歌》的軍歌,,學生都會唱,講的是‘一二八事變’中,,3名士兵抱著炸彈沖向上海廟行鎮(zhèn)中國守軍陣地,,用生命為部隊打開進攻通道的事。”三谷翔說,,學校從小用這些洗腦,,進行軍國主義教育,“那時我渴望長大,,早點為天皇效忠,,18歲參加了海軍。”
戰(zhàn)爭后期,,三谷翔成為海軍航空兵教官,。他俯身拿起一張他身穿航空服的照片說:“在北海道拍下這張照片,是為葬禮用的,。”他的很多學生參加“神風特攻隊”,,在自殺式攻擊中喪生,當時覺得為天皇戰(zhàn)死是無比榮耀的,,他作為教官雖不用上戰(zhàn)場,,但也做了犧牲的準備。
大屠殺真相不容抹殺
1997年三谷翔在報紙上看到松岡環(huán)女士發(fā)起的征集侵華老兵證言熱線,,毅然站了出來,,作為證人參加多次集會,向日本公眾講述這段歷史,。
“南京大屠殺不存在,?簡直是睜眼說瞎話,!”三谷翔激動地說,為天皇效命的軍人變成了魔鬼,,屠殺俘虜和老百姓,,強奸婦女,太無恥,。“不講出日本軍隊的暴行,,不向南京人民懺悔,我一生不安,。”2007年12月,,南京大屠殺發(fā)生70周年之際,88歲的三谷翔在家人陪伴下重返南京,。
“出發(fā)前親戚們都反對,,怕惹麻煩,但父親態(tài)度堅決,,一定要去道歉,,說一生就這一次機會了。”他的女兒說,。
要跟右翼斗到100歲
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日軍士兵戰(zhàn)后絕大多數(shù)選擇沉默,,對此三谷翔說:“我不理解,那些老兵為什么能沉默下去,?”如今,,日本右翼勢力不時否認侵略歷史,否認南京大屠殺,;安倍政權圖謀修改和平憲法,,用內閣解釋的花招解禁集體自衛(wèi)權。三谷翔極為憤怒,,“安倍太不像話了,,我真想去找他干一架。”因為他認為,,如果日本政府不徹底反省侵略歷史,,不承認南京大屠殺史實,不真誠道歉,,就不可能得到中國等國家的諒解,。“漸漸抬頭的軍國主義還會把日本拖進戰(zhàn)爭,所以必須集結反戰(zhàn)的力量,,阻止軍國主義的復活,。”
“我的力量微薄,但我想活到100歲,,跟這股掩蓋歷史真相的勢力斗下去,。”